《中元作》是唐代詩人李商隱創(chuàng)作的一首七言律詩。這是一首抒寫與女冠的戀情詩,首聯(lián)寫中元節(jié)寺觀法會的熱鬧景象以及借此與女冠幽會的情景,頷聯(lián)用兩個愛情婚姻典故寫自己與女冠幽會定情而不能結(jié)夫婦之好,頸聯(lián)用兩個人神戀愛典故寫自己為女冠的姿慧深情而神魂顛倒,尾聯(lián)寫自己希望能與女冠永結(jié)琴瑟之好的心愿。這首詩運用眾多有關(guān)戀愛的美麗傳說和典故,將詩境烘托得虛無縹渺、撲朔迷離,抒寫出一種富于浪漫氣息和神秘色彩的愛情生活,顯示出深情綿邈、哀感頑艷的風(fēng)格。
中元作⑴
絳節(jié)飄飖宮國來⑵,中元朝拜上清回⑶。
羊權(quán)須得金條脫⑷,溫嶠終虛玉鏡臺⑸。
曾省驚眠聞雨過⑹,不知迷路為花開⑺。
有娀未抵瀛洲遠⑻,青雀如何鴆鳥媒⑼。
⑴中元:時節(jié)名。本是佛教節(jié)日,后來道教學(xué)習(xí)佛教,以農(nóng)歷七月十五日為中元節(jié)。舊時道觀在這一天作齋醮,僧寺作盂蘭盆齋。
⑵絳節(jié):指中元日大設(shè)道場時所設(shè)的幡節(jié)、龍傘、衣裳之制。飄飖:飄搖。
⑶上清:道家仙境,這里指道觀。
⑷羊權(quán):東晉穆帝時人。條脫:同“跳脫”,臂飾、腕釧。《真誥》載,晉時女仙萼綠華深夜降至羊權(quán)家,贈詩一篇,并贈金玉條脫等物。
⑸溫嶠:西晉太原祁縣人。元帝時,為劉琨右司馬。明帝即位,拜侍中轉(zhuǎn)中書令?!妒勒f新語·假譎》載,溫嶠喪婦,其從姑劉氏家因喪亂離散,惟有一女,美麗聰明。從姑托溫覓婚。溫有自婚意,故意說“佳婿難得,但如嶠比云何?”從姑說這年頭,存活下來便很好了,“何敢希汝比”,不久溫報說找到了,并下玉鏡臺一枚作聘禮。“既婚交禮,女以手披紗扇,撫掌大笑曰:‘我固疑是老奴,果如所卜。’”
⑹?。侯I(lǐng)略。雨過:宋玉《高唐賦》記楚王在高唐夢遇巫山神女,神女自謂“旦為朝云,暮為行雨”,因以喻男女間的歡會。
⑺迷路:用東漢時劉晨、阮肇遇仙女典故。傳說東漢永平中,郯縣劉晨、阮肇入天臺山采藥迷路,遇二仙女,被邀至家。半年后回鄉(xiāng),子孫已過十代。后重入天臺山訪女,蹤跡渺然。
⑻有娀:古國名。這里指有城女,借指詩人鐘情的女道士。未抵:不如。瀛州:傳說中的海上三神山之一。
⑼青雀:即青烏,傳說中為西王母傳遞消息的信使。唐人多用來指為女道士傳遞情書的使者。鴆鳥媒:惡鳥作媒人,喻好事不成。屈原《離騷》有“吾令鴆鳥為媒兮,鴆告余以不好”之句。
鮮紅的幡節(jié)凌空飄搖,道觀里外人山人海,在這隆重的中元節(jié)我看見你也在寺中朝拜。
我雖然像羊權(quán)一樣得到你送的金條脫,可到頭來終歸不如溫嶠虛送了玉鏡臺。
我曾經(jīng)聞瀟瀟暮雨從夢中驚起,但仍苦苦追覓不怕迷路為著那春花有一天盛開。
有娀女居處并沒有遠在瀛州,怎能不讓青鳥傳信而讓那鴆鳥為媒?
這首詩歷來被認為隱約迷離,索解不易,人們對于它所描寫的內(nèi)容,作者的感情態(tài)度,也是聚訟紛紜,莫衷一是。唐朝統(tǒng)治者認道家始祖李聃為自己的祖先,大加尊崇,致使道教空前興盛。入道者有不少女子,其中有公主、宮女以及大官繚地主的姬妾,致使女冠盛行。李商隱在二十多歲時曾“學(xué)仙玉陽東”。玉陽,即玉陽山,在今河南省濟源縣西。唐睿宗第九女昌隆公主修道于此,改封玉真公主。唐玄宗署其門曰靈都觀。詩人學(xué)仙玉陽期間,結(jié)識了不少女冠。據(jù)蘇雪林、陳貽焮、楊柳等學(xué)者考證,詩人曾熱戀過玉陽靈都觀的一個女冠,姓宋,她還有個義姐妹,后來移居長安華陽觀。詩人有《贈華陽宋真人兼寄清都劉先生》《月夜重寄宋華陽姊妹》《碧城三首》等作都是題詠宋華陽姐妹的。(見蘇雪林《李義山戀愛事跡考》、陳貽焮《李商隱戀愛事跡考辨》、楊柳《李商隱評傳》)李商隱《曼倩辭》:“十八年來墮世間,瑤池歸夢碧桃閑。如何漢殿穿針夜,又向窗中覷阿環(huán)!”抒寫他在七夕“穿針夜”對這位姓宋的女冠一見傾心的情事。從這首《中元作》的日期揣測,此詩則是進一步寫他趁中元節(jié)法會之便,與她定情以及歸后相思、希永好合的心愿,是一首抒寫與女冠的戀情詩。
李商隱(約813—約858),唐代詩人。字義山,號玉溪生。懷州河內(nèi)(今河南沁陽)人。開成進士。曾任縣尉、秘書郎和東川節(jié)度使判官等職。因受牛李黨爭影響,被人排擠,潦倒終身。所作詠史詩多托古以諷時政,無題詩很有名。擅長律絕,富于文采,構(gòu)思精密,情致婉曲,具有獨特風(fēng)格。然有用典太多,意旨隱晦之病。與溫庭筠合稱“溫李”,與杜牧并稱“小李杜”。有《李義山詩集》。
詩的首聯(lián)寫中元節(jié)寺觀法會的熱鬧景象,以及詩人借此與女冠幽會的情景。在唐代,道觀寺院要在中元節(jié)大作齋醮,作盂蘭盆會,置百味五果于盒中,延僧尼誦經(jīng)施食,以解脫餓鬼之苦。據(jù)《舊唐書·王縉傳》載:“代宗七月望日于內(nèi)道場造盂蘭盆,飾以金翠,所費百萬,又設(shè)高祖以下七圣神座,備幡節(jié)龍傘衣裳之制,各書尊號于幡上以識之。舁出內(nèi),陳于寺觀。這是記述中元節(jié)京都長安的盛況,玉陽靈都觀的情形也是一樣的。這兩句說:“中元節(jié)日,玉陽山靈都觀盛況空前,神壇上的紅色幡節(jié)隨風(fēng)飄拂,好像諸神仙紛紛從空而降,我也去參加了朝拜盛會?!薄盎亍保闯輾w來。歸來后他去做什么,詩人有意含蓄其詞。但聯(lián)系下文可知,他是悄悄地尋找那個在七夕一見鐘情的美麗女冠幽會去了。正當(dāng)人們熱衷于法會之時,這一對“學(xué)仙入道”的青年男女卻不顧封建禮教和道家清規(guī)戒律的約束熱烈地追求愛情。這是一種大膽的叛逆行為。詩人之所以用暗示的筆法,是有其苦衷的。
頷聯(lián)運用兩個有關(guān)愛情婚姻的典故,暗寫在節(jié)日盛會之際,二人雖然甜蜜地幽會并互贈信物以定情,但因女子既為入道之人,終竟不能成婚。“羊權(quán)”、“溫嶠”,都是詩人自況。杜甫《秋興》中“匡衡上疏功名薄,劉向傳經(jīng)心事違”也是這種句法。一對戀人心心相印,情濃意密,而不能結(jié)成鸞鳳,這是非常痛苦的?!半m得”而“終虛”,傳達出詩人內(nèi)心的凄楚、怨憤。
頸聯(lián)借用兩個人神戀愛的典故,寫自己為女冠的姿慧深情而神魂顛倒。這兩句說:“我曾經(jīng)多少次體驗過那種夢中與她諧合的消魂況味,盡管這美夢常被雨聲驚破,可是自己還是禁不住一往情深,私入道觀同這位嬌美如花的女子歡好?!崩钌屉[另有《送從翁從東川弘農(nóng)尚書幕》詩云:“心懸紫云閣,夢斷赤城標(biāo)。”寫思念觀中女冠,為之夢魂顛倒,同這首詩的頸聯(lián)意蘊相近,都切合女冠身份和玉陽境地。句中的“花開”、“雨過”,既借用典故。字面,又實寫景物,借以暗示,烘托詩人內(nèi)心情思,非常耐人尋味。
尾聯(lián)寫他希望能與女冠永結(jié)琴瑟之好的心愿。這兩句說:“有娀之美女,高處于瑤臺之上,近而可望,當(dāng)然沒有我離那人遠。屈原想和她相好,并不是很難的事,只因錯使鴆鳥為媒,才將事情搞糟。可是青鳥哪里像鴆鳥那樣呢?如今我既請它為媒,想來婚事一定是會成功的。”也可以認為這兩句詩意思恰恰相反。詩人是直用《離騷》句意,將有娀女喻意中人,意為“我”和有娀女相隔既近,連遙遠的神山仙女都可以請青雀傳遞情書。而“我”偏偏錯請鴆鳥為媒,它竟然從中加以破壞,把“我”的美滿姻緣拆散了。這樣解釋,則以一種惋惜、悔恨和傷嘆作結(jié),強調(diào)這種違犯禮法的愛情的悲劇結(jié)局,也可通。
清代馮浩認為這首詩是諷刺入道公主之作,細揣詩意,并無諷刺之意旨;將詩中女冠實指為“公主”,也缺少確證。近代葉蔥奇否認它是艷情詩,斷定是比興寄托之作,即“假男女的遇合來寄寓宦途蹉跎之慨的”(《李商隱詩集疏注》),似也欠妥當(dāng)。李商隱詩集中有不少題詠、寄贈女冠的詩,從多方面描寫女冠的鮮明形象,刻劃了她們楚楚動人的姿態(tài),她們的歡樂與哀愁,她們不甘寂寞、迫切希望滿足愛情生活的心態(tài)。例如著名的七絕《嫦娥》:“云母屏風(fēng)燭影深,長河漸落曉星沉。嫦娥應(yīng)悔偷靈藥,碧海青天夜夜心?!鼻岸鋵懗雠诮K夜無眠,燭殘星沉,天將破曉;后二句則承上點明失眠原因在于女子入道,只身獨處,漫漫長夜,難以為情。顯然,詩人是深深同情這些深受道教清規(guī)殘酷約束的年輕女冠的,他不會對這些不幸的少女采取諷刺、抨擊的態(tài)度。何況,詩人還在不少篇章中真實地描寫了自己同一位女冠的戀愛經(jīng)過。《碧城三首》《燕臺四首》等詩,同這首《中元作》無疑都是戀情詩。
這首詩在藝術(shù)表現(xiàn)上的鮮明特色,就是運用眾多人神戀愛的美麗傳說和典故,將詩境烘托得虛無縹渺、撲朔迷離,來抒寫一種富于浪漫氣息和神秘色彩的愛情生活。后三聯(lián)句句用典。頷聯(lián)是明用,卻借“雖得”、“終虛”二語,一反其意。頸聯(lián)是暗用,則從正面取原典意蘊,再以“曾省”、“不知”二語曲折委婉地抒寫自己情纏夢繞的相思。尾聯(lián)將《離騷》與《漢武故事》中的兩個典故糅合起來運用。可見,詩人用典靈活、巧妙,手法多樣,并不單調(diào)、堆砌。詩人以其豐富的想象和奧博的知識,馳騁于天上人間,把美麗的神話傳說、歷史掌故、前人詩意同現(xiàn)實生活、自然景物、戀愛隱秘交融在一起,從而使這首詩的意象和意境富于暗示、隱喻和象征意蘊,有一種深情綿邈、哀感頑艷的風(fēng)格,但也帶來了詩意的恍惚閃爍、捉摸不定的缺點。
明代胡震亨《唐音戊簽》:言瀛州之遠,必有青雀為媒,何可如娀之媒鴆,鴆告余不好也。通篇皆不得親近之意。
清代陸昆曾《李義山七律詩解》:雨過驚眠,屢斷陽臺之夢;花開迷路,不逢南指之車,而良緣永隔矣。結(jié)言有娀佚女本在人間,未抵蓬瀛之遠也,亦唯是鴆鳥為媒,致使事不諧耳。
清代姚培謙《李義山詩集箋注》:此必為女道士作,言仙質(zhì)之不可以凡侶求也。絳節(jié)飄搖,空國艷仰,正當(dāng)上清朝拜而回。容艷如此,條脫之贈,茍非仙骨如羊權(quán),鏡臺之聘,豈易成婚如溫嶠?蓋既非塵俗之人,定不作塵俗之想?;蛘哂赀^之時,曾省驚眠;若非花開之時,豈知迷路?吾知佚女之身,縱未托瀛洲之遠,乃既無青雀,而漫欲使鴆鳥為媒,亦太不自量矣。詩蓋為非分妄求者發(fā)歟?
清代紀(jì)昀《玉谿生詩說》:通首筆意渾動,自是佳作,然求其語意,類乎有所見而求之不得之作,題曰《中元作》,知確有本事,非寓言之比也,措語雖工,衡以風(fēng)雅之正,固曰無取焉。
清代馮浩《玉谿生詩集箋注》:此亦為入道公主作。起二句點題,三句暗有所歡,四句終無下嫁。下半言雨過而曾令眠驚,花開而偏嗟迷路,雖非遠不可即,乃青雀不逢,而鴆鳥為媒,豈佳偶之相合歟?此種殊傷詩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