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西寶卷成熟、盛行于明、清至民國時期,“文革”期間漸趨沉寂,開始走向式微。當變文在宋初被皇家明令禁止之后,寺院里再也不能講故事了,于是和尚們便在瓦子中尋找講場。這時有所謂“說經(jīng)”、“說譯經(jīng)”、“說參請”等,都是佛門子弟所為。再進一步的發(fā)展,就是“寶卷”。寶卷又稱“真經(jīng)”,原因也在此。
寶卷在明清兩代大量產(chǎn)生,盛行于全國許多地方。在今甘肅河西地區(qū)的廣大農(nóng)村,寶卷仍然有著旺盛的生命力。每年春節(jié)前后及農(nóng)閑時節(jié),許多農(nóng)村舉行隆重的“宣卷”活動,因而保存了大量的以手抄本為主的寶卷。近十多年來,一些民間文藝愛好者深入河西農(nóng)村調(diào)查挖掘研究,初步理清了河西寶卷的分布、保存及宣卷情況,整理出版了一批寶卷。
寶卷在河西分布面很廣,涉及二十多個縣市。文化落后、交通閉塞的廣大農(nóng)村,是寶卷流行的主要場所。其傳播方式有二:一是文字傳播,二是口頭流傳。寶卷的故事都較長,最短的也有五六千字,最長的達八九萬字。當?shù)厝苏J為抄卷是積功德,有文化的人都愿意抄。抄了自己保存,也可以贈送親朋好友。不識字的人請人抄,靠它鎮(zhèn)妖避邪。也有少數(shù)寶卷是木刻本、石印本。寶卷流傳最基本的方式是“宣卷”。宣卷人在開始前要洗手漱口,點上三炷香,向西方(或佛像)跪拜,待靜心后,就開始念卷。聽卷者要寧靜專心,不準喧嘩、不準走動。中途念卷人休息時,才可以活動。聽眾中還有幾位“接佛人”。所謂接佛人,就是等念卷人念完一段韻文或吟完一首詩后,重復吟誦最后一句的后半句,再接著念“阿彌陀佛”。這正是敦煌遺書P.3849《俗講儀式》所記載的“念佛一聲”、“念佛一兩聲”;變文中韻散相交處有“觀世音菩薩”、“菩薩佛子”的標記,大約也是這種接佛聲。
現(xiàn)已搜集到的河西寶卷達700種以上,去其重復,得寶卷110篇以上。其中的大多數(shù)是從中原傳來,篇名也見于鄭振鐸《中國俗文學史》第11章所列寶卷目錄和李世瑜《寶卷新研》所附目錄。當然在河西流傳過程中,增加了許多當?shù)厝饲轱L俗、方言俗語等內(nèi)容。有少數(shù)是河西民間藝人自己創(chuàng)作的,如反映張掖人民斗爭和生活的《仙姑寶卷)、反映武威大地震的《遭劫寶卷》和反映古浪大靖人民在武威大地震后又遭兵旱瘟疫等災禍的《救劫寶卷》等。
從內(nèi)容說,可分為三類,每一類都可以從變文中找到淵頭。
第一類是佛教內(nèi)容的,如《目連三世寶卷》、《唐王游地獄寶卷》。這一類是從敦煌佛教變文發(fā)展來的。(敦煌變文集》收有用九個寫卷校錄的《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》,寫目連歷盡艱險,從阿鼻地獄救出了母親。河西《目連三世寶卷》完全承襲了變文的情節(jié),還增添了新的內(nèi)容。它將目連救母的艱險敷衍成三世:在當世,目連用錫杖頓開地獄,800萬孤魂得以逃生;在二世,轉生為黃巢,殺人800萬,以符合逃生的孤魂之數(shù);在三世,轉生為屠夫,宰屠豬羊無數(shù)。當目連功行滿時,即改行向善,最終救母出獄,同上天堂?!短仆跤蔚鬲z寶卷》,源于敦煌遺書S.2630號《唐太宗入冥記》,其直接源頭應當是《西游記》9—10回的內(nèi)容,只是對地獄的慘象作了更多的鋪陳和渲染,因果報應和轉世輪回的說教更為突出。
第二類是中國歷史故事和現(xiàn)實故事的寶卷。如《孟姜女哭長城寶卷》源于《孟姜女變文》,《天仙配寶卷》源于《董永變文》。寫現(xiàn)實故事的有《還金得子寶卷》、《黃忠寶卷》等。
第三類是寓言類寶卷,如《老鼠寶卷》和《鸚哥寶卷》。敦煌遺書中有兩篇《燕子賦》,內(nèi)容大體相同。賦中黃雀打傷燕子夫婦,強占其巢,燕子告狀,黃雀受到懲罰?!独鲜髮毦怼返臉嬎己退嘟?。老鼠齒嚙器物,偷吃東西,貓要吃它,它卻先告狀。閻王判案,先聽老鼠哭訴,斥貓“以大壓小”,后聽了貓義正辭嚴的陳述,判鼠為貓所食。《鸚哥寶卷》是宣傳孝道的。鸚哥為了給母親摘鮮梨,奮飛五千里,找到果園,不料卻連遭捕系。它不愿做富貴人家的玩物,絕食力爭,最終得以攜梨回歸。孝道思想是敦煌文學的主題之一,在這點上該篇同敦煌文學保持內(nèi)在聯(lián)系。以飛禽為主角的寓言故事,也是從西漢的《神烏賦》、三國曹植的《鷂雀賦》、唐代的《燕子賦》等這一線索發(fā)展來的。當然,我們說寶卷來自敦煌民間文學,那是指它們的主要內(nèi)容、藝術形式上的世代姻聯(lián),并不是說所有寶卷的題材、故事框架也來自變文。
河西寶卷的基本形式是韻散結合。散說部分一般交待故事發(fā)生的時間、地點、人物、經(jīng)歷、結果等發(fā)展過程。韻文部分主要重復散說部分的故事,句式以十字句最多,七言句次之,還有五言句、四言句,句子有一定的平仄韻律。就散說與韻文部分的比重說,韻文多于散說。
和變文一樣,河西寶卷在開頭、過渡、結尾處有一些固定的格式。一般的開頭是:
××寶卷才展開,諸佛菩薩降臨來。天龍八部神歡喜,保佑大眾永無災。
當然,句數(shù)的多少還可以靈活變化,最長者可達30句,短者只有4句。這有點類似變文中的押座文。在散說與韻文之間,常常有“正是(真是)”引起的感嘆詩,如《白玉樓寶卷》:“趁月去徘徊,前院窗半開。拂墻人影動,哪里客子來?”在韻文過渡到散說中間,也有感嘆詩。詩有四言、五言、六言、七言等句式,句數(shù)長短不限。這里特別要提到的是,散說和韻文的過渡之間,有時增加有明確曲調(diào)的一組唱詞。明、清寶卷中,〔傍妝臺〕、〔耍孩兒〕、〔雁兒落〕、〔畫眉序〕、〔刮地風〕等曲調(diào)最為常見。河西寶卷除保留了個別原有曲調(diào)外,大量使用的是當?shù)孛耖g曲調(diào)。據(jù)已搜集到的寶卷初步統(tǒng)計,有20多個曲調(diào),常見的有〔哭五更〕、〔叫號〕、〔蓮花落〕、〔喜調(diào)〕等。它們和敦煌曲子中的定格聯(lián)章調(diào)《五更轉》、《十二時》《百歲篇》等很相似。這些曲調(diào)的使用,沒有嚴格的規(guī)定和限制,念卷人可以根據(jù)情節(jié)的發(fā)展靈活安排。同一曲調(diào)各地唱法也不同。寶卷一般用韻文結尾,或總括全篇主題,或宣揚聽卷的好處,或自謙自己念卷不好。如《救劫寶卷》結尾:“千辛萬苦都說遍,救劫寶卷到此完。念卷之人識字淺,語句不通白字滿。今天夜里大家散,下次聽我念新卷?!?/p>
寶卷是一種比較古老而又有濃厚宗教色彩的通俗文藝,它的存在、發(fā)展和人民的文化水平有密切關系。被戈壁沙漠封閉著的河西地區(qū),歷史上交通不便,文化落后,天災人禍又接連不斷。河西寶卷就生長在這樣一種文化氛圍之中,作為河西人民的精神寄托和文化娛樂,歷數(shù)百年而不衰。近幾年,隨著文化生活的提高,寶卷的聽眾銳減,河西寶卷有被電視文化取代的可能。趁它還活在人民中間時,應加以挖掘研究。研究河西寶卷,有助于敦煌學的深入研究。河西哺育了敦煌,敦煌影響了河西。河西寶卷是敦煌變文的嫡傳子孫,是活著的敦煌變文。從流溯源,可以進一步認識敦煌變文的特質(zhì)。河西寶卷,還是中國俗文學史的珍貴資料,中國民俗文化史的奇葩,在俗文學史、民俗文化史的研究上有重要意義。
寶卷大量反映的是人民群眾切身的社會生活,有些寓言,也是譴責忤逆,規(guī)勸孝道,隱惡揚善的。寶卷雖通俗,卻寄托著人民群眾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喜怒哀樂。也惟其通俗易懂,寓教于樂,才深深地植根于群眾之中,世代相傳,經(jīng)久不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