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、孔雀東南飛傳說(安徽?。?,編號:Ⅰ-130
(1)批次/類型:2014年(第四批),新增項目
(2)申報地區(qū)或單位:安徽省懷寧縣
(3)保護單位:懷寧縣文化館
2、孔雀東南飛傳說(安徽?。幪枺孩?130
(1)批次/類型:2014年(第四批),新增項目
(2)申報地區(qū)或單位:安徽省潛山縣
(3)保護單位:潛山市文化館
《孔雀東南飛》的故事起始于南北朝時期,本故事初記載于《玉臺新詠》,后來經(jīng)過改編和整理,被廣為流傳下來。其中《孔雀東南飛》的樂府詩詞,成為膾炙人口的南北朝代表著作。中國古代文學(xué)史:最早的第一部長篇敘事詩,最優(yōu)秀的民間敘事詩。
它也被稱為我國古代史上最長的一部敘事詩,是中國古代民間文學(xué)中的光輝詩篇之一。
《孔雀東南飛》與南北朝的《木蘭辭》并稱“樂府雙璧”及“敘事詩雙璧”。后又把三絕”。故事取材于東漢獻帝年間發(fā)生在廬江郡(治舒縣,漢末遷皖縣,均在今安徽境內(nèi))的一樁婚姻悲劇。
詩前小序,交代了故事發(fā)生的時間、地點、人物以及成詩的經(jīng)過。
故事發(fā)生在漢末建安年間,是以真人真事為基礎(chǔ)創(chuàng)作的。選自南朝陳徐陵所編《玉臺新詠》。全詩357句,1785字,沈歸愚稱為“古今第一首長詩”。
本詩以時間為順序,以劉蘭芝、焦仲卿的愛情和封建家長制的迫害為矛盾沖突的線索,也可以說按劉蘭芝和焦仲卿的別離、抗婚、殉情的悲劇發(fā)展線索來敘述,揭露了封建禮教破壞青年男女幸福生活的罪惡,歌頌了劉蘭芝、焦仲卿的忠貞愛情和反抗精神。
成功地塑造了劉蘭芝和焦仲卿的藝術(shù)形象,除了他們的悲劇性行為外,對話在表現(xiàn)典型性格方面起了決定性的作用。
劉蘭芝堅強、持重,不為威迫所屈,也不為榮華所動。她明白婆婆要驅(qū)逐她,就主動要求“遣歸”,對仲卿說“三日斷五匹,大人故嫌遲。
非為織作遲,君家婦難為”,對婆婆說“受母錢帛多,不堪母驅(qū)使”,不亢不卑,很有教養(yǎng)。阿兄逼婚,她說“處分適兄意,那得自任?!?,外柔內(nèi)剛,自有主意。劉蘭芝還是個善良溫順的婦女。
她對仲卿體貼諒解,一方面忠于愛情,“君當(dāng)作磐石,妾當(dāng)作蒲葦,蒲葦紉如絲,磐石無轉(zhuǎn)移”,一方面設(shè)身處地,“同是被逼迫,君爾妾亦然”。
焦仲卿個性也非常鮮明,他忠于愛情,而不敢直接抗爭,只能消極反抗,忍辱負重。他深愛蘭芝,揚言“今若遣此婦,終老不復(fù)取”。無怪乎“阿母得聞之”,要“槌床便大怒”了。后來,不得已與蘭芝暫別,他又鄭重聲明:“誓不相隔卿”“誓天不相負”。他還說“我自不驅(qū)卿,逼迫有阿母”,直言不諱,態(tài)度明朗。而從回家辭母的那段話里,可以看到仲卿的反抗性格:“今日大風(fēng)寒,寒風(fēng)摧樹木,嚴霜結(jié)庭蘭。兒今日冥冥,令母在后單。故作不良計,勿復(fù)怨鬼神!”這番話,無異晴天霹靂,可是封建家長焦母,并不回心轉(zhuǎn)意,收回成命,最后仲卿不顧焦母的勸告,違背了“不孝有三,無后為大”的封建禮教,自縊于庭樹。
顯而易見,這位忠于愛情的人物,跟蘭芝一樣,是充滿叛逆精神的。
焦母是一個突出的反面形象。她是一個極端蠻橫無理的女性,對于蘭芝的美德,仲卿夫婦的愛情,毫無認識和同情,一意獨斷專行。對仲卿,她一會兒惡語威脅:“吾意久懷忿,汝豈得自由!”“小子無所畏,何敢助婦語!”一會兒又是好言誘哄:“東家有賢女,自名秦羅敷,可憐體無比,阿母為汝求?!避浻布媸?,目的是要仲卿速遣蘭芝,除去眼中釘,以維護她的家長權(quán)威。這充分暴露了封建家長制摧殘青年的丑惡本質(zhì)。
對于另一反面形象劉兄著墨不多,但他的性行暴戾,趨炎附勢,丑態(tài)畢露。他對蘭芝說:“作計何不量!先嫁得府吏,后嫁得郎君,否泰如天地,足以榮汝身。
不嫁義郎體,其往欲何云?”“作計何不量!”粗暴訓(xùn)斥,盛氣凌人?!跋燃薜酶簟阋詷s汝身?!壁呇赘絼荩娎x。
沈德潛對這幾句詩的評語說:“小人但慕富貴,不顧禮義,實有此口吻?!薄安患蘖x郎體,其往欲何云?”弦外之音是:“難道要我養(yǎng)你一輩子嗎?”下逐客令,可見其尖酸刻薄、冷酷無情,是一副典型的市儈面孔。
孔雀東南飛 并序
漢末建安中,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,為仲卿母所遣,自誓不嫁。其家逼之,乃投水而死。仲卿聞之,亦自縊于庭樹。時人傷之,為詩云爾。
孔雀東南飛,五里一徘徊。
“十三能織素,十四學(xué)裁衣。十五彈箜篌,十六誦詩書。十七為君婦,心中??啾>葹楦?,守節(jié)情不移,賤妾留空房,相見常日稀。雞鳴入機織,夜夜不得息。三日斷五匹,大人故嫌遲。非為織作遲,君家婦難為!妾不堪驅(qū)使,徒留無所施。便可白公姥,及時相遣歸?!?/p>
府吏得聞之,堂上啟阿母:“兒已薄祿相,幸復(fù)得此婦。結(jié)發(fā)同枕席,黃泉共為友。共事二三年,始爾未為久。女行無偏斜,何意致不厚?”
阿母謂府吏:“何乃太區(qū)區(qū)!此婦無禮節(jié),舉動自專由。吾意久懷忿,汝豈得自由!東家有賢女,自名秦羅敷??蓱z體無比,阿母為汝求。便可速遣之,遣去慎莫留!”
府吏長跪告:“伏惟啟阿母,今若遣此婦,終老不復(fù)取!”
阿母得聞之,槌床便大怒:“小子無所畏,何敢助婦語!吾已失恩義,會不相從許!”
府吏默無聲,再拜還入戶。舉言謂新婦,哽咽不能語:“我自不驅(qū)卿,逼迫有阿母。卿但暫還家,吾今且報府。不久當(dāng)歸還,還必相迎取。以此下心意,慎勿違吾語。”
新婦謂府吏:“勿復(fù)重紛紜。往昔初陽歲,謝家來貴門。奉事循公姥,進止敢自專?晝夜勤作息,伶俜縈苦辛。謂言無罪過,供養(yǎng)卒大恩;仍更被驅(qū)遣,何言復(fù)來還!妾有繡腰襦,葳蕤自生光;紅羅復(fù)斗帳,四角垂香囊;箱簾六七十,綠碧青絲繩,物物各自異,種種在其中。人賤物亦鄙,不足迎后人,留待作遺施,于今無會因。時時為安慰,久久莫相忘!”
雞鳴外欲曙,新婦起嚴妝。著我繡夾裙,事事四五通。足下躡絲履,頭上玳瑁光。腰若流紈素,耳著明月珰。指如削蔥根,口如含朱丹。纖纖作細步,精妙世無雙。
上堂拜阿母,阿母怒不止。“昔作女兒時,生小出野里。本自無教訓(xùn),兼愧貴家子。受母錢帛多,不堪母驅(qū)使。今日還家去,念母勞家里?!眳s與小姑別,淚落連珠子?!靶聥D初來時,小姑始扶床;今日被驅(qū)遣,小姑如我長。勤心養(yǎng)公姥,好自相扶將。初七及下九,嬉戲莫相忘?!背鲩T登車去,涕落百余行。
府吏馬在前,新婦車在后。隱隱何甸甸,俱會大道口。下馬入車中,低頭共耳語:“誓不相隔卿,且暫還家去;吾今且赴府,不久當(dāng)還歸,誓天不相負!”
新婦謂府吏:“感君區(qū)區(qū)懷!君既若見錄,不久望君來。君當(dāng)作磐石,妾當(dāng)作蒲葦。蒲葦紉如絲,磐石無轉(zhuǎn)移。我有親父兄,性行暴如雷,恐不任我意,逆以煎我懷?!迸e手長勞勞,二情同依依。
入門上家堂,進退無顏儀。阿母大拊掌,不圖子自歸:“十三教汝織,十四能裁衣,十五彈箜篌,十六知禮儀,十七遣汝嫁,謂言無誓違。汝今何罪過,不迎而自歸?”蘭芝慚阿母:“兒實無罪過?!卑⒛复蟊荨?/p>
還家十余日,縣令遣媒來。云有第三郎,窈窕世無雙。年始十八九,便言多令才。
阿母謂阿女:“汝可去應(yīng)之?!?/p>
阿女含淚答:“蘭芝初還時,府吏見丁寧,結(jié)誓不別離。今日違情義,恐此事非奇。自可斷來信,徐徐更謂之?!?/p>
阿母白媒人:“貧賤有此女,始適還家門。不堪吏人婦,豈合令郎君?幸可廣問訊,不得便相許?!泵饺巳?shù)日,尋遣丞請還,說有蘭家女,承籍有宦官。云有第五郎,嬌逸未有婚。遣丞為媒人,主簿通語言。直說太守家,有此令郎君,既欲結(jié)大義,故遣來貴門。
阿母謝媒人:“女子先有誓,老姥豈敢言!”
阿兄得聞之,悵然心中煩。舉言謂阿妹:“作計何不量!先嫁得府吏,后嫁得郎君。否泰如天地,足以榮汝身。不嫁義郎體,其往欲何云?”
蘭芝仰頭答:“理實如兄言。謝家事夫婿,中道還兄門。處分適兄意,那得自任專!雖與府吏要,渠會永無緣。登即相許和,便可作婚姻?!?/p>
媒人下床去。諾諾復(fù)爾爾。還部白府君:“下官奉使命,言談大有緣?!备寐勚闹写髿g喜。視歷復(fù)開書,便利此月內(nèi),六合正相應(yīng)。良吉三十日,今已二十七,卿可去成婚。交語速裝束,絡(luò)繹如浮云。青雀白鵠舫,四角龍子幡。婀娜隨風(fēng)轉(zhuǎn),金車玉作輪。躑躅青驄馬,流蘇金鏤鞍。赍錢三百萬,皆用青絲穿。雜彩三百匹,交廣市鮭珍。從人四五百,郁郁登郡門。
阿母謂阿女:“適得府君書,明日來迎汝。何不作衣裳?莫令事不舉!”
阿女默無聲,手巾掩口啼,淚落便如瀉。移我琉璃榻,出置前窗下。左手持刀尺,右手執(zhí)綾羅。朝成繡夾裙,晚成單羅衫。晻晻日欲暝,愁思出門啼。
府吏聞此變,因求假暫歸。未至二三里,摧藏馬悲哀。新婦識馬聲,躡履相逢迎。悵然遙相望,知是故人來。舉手拍馬鞍,嗟嘆使心傷:“自君別我后,人事不可量。果不如先愿,又非君所詳。我有親父母,逼迫兼弟兄,以我應(yīng)他人,君還何所望!”
府吏謂新婦:“賀卿得高遷!磐石方且厚,可以卒千年;蒲葦一時紉,便作旦夕間。卿當(dāng)日勝貴,吾獨向黃泉!”
新婦謂府吏:“何意出此言!同是被逼迫,君爾妾亦然。黃泉下相見,勿違今日言!”執(zhí)手分道去,各各還家門。生人作死別,恨恨那可論?念與世間辭,千萬不復(fù)全!
府吏還家去,上堂拜阿母:“今日大風(fēng)寒,寒風(fēng)摧樹木,嚴霜結(jié)庭蘭。兒今日冥冥,令母在后單。故作不良計,勿復(fù)怨鬼神!命如南山石,四體康且直!”
阿母得聞之,零淚應(yīng)聲落:“汝是大家子,仕宦于臺閣。慎勿為婦死,貴賤情何薄!東家有賢女,窈窕艷城郭,阿母為汝求,便復(fù)在旦夕?!?/p>
府吏再拜還,長嘆空房中,作計乃爾立。轉(zhuǎn)頭向戶里,漸見愁煎迫。
其日牛馬嘶,新婦入青廬。奄奄黃昏后,寂寂人定初?!拔颐^今日,魂去尸長留!”攬裙脫絲履,舉身赴清池。
府吏聞此事,心知長別離。徘徊庭樹下,自掛東南枝。
兩家求合葬,合葬華山傍。東西植松柏,左右種梧桐。枝枝相覆蓋,葉葉相交通。中有雙飛鳥,自名為鴛鴦。仰頭相向鳴,夜夜達五更。行人駐足聽,寡婦起彷徨。多謝后世人,戒之慎勿忘!
《孔雀東南飛》賞析(節(jié)選)(唐弢)
(一)
《孔雀東南飛》是一篇民間詩歌,作者的姓名已經(jīng)無從查考。在現(xiàn)存書籍中,這首詩最早見于南朝徐陵編的《玉臺新詠》,題目是《古詩為焦仲卿妻作》,后來宋朝郭茂倩輯《樂府詩集》、元朝左克明輯《古樂府》、明朝馮惟訥輯《古詩記》,以及其他由明清人編纂的許多古代詩集里,也多予以收錄。各本文字稍有出入,最常見的為三百五十三句,計一千七百六十五字。所以王世貞《藝苑卮言》稱它為“長詩之圣”,清朝沈德潛也說是“古今第一首長詩”。它確是古代敘事詩里最長的一首。
《玉臺新詠》編者在詩前加上一段這樣的小序:
漢末建安中,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,為仲卿母所遣,自誓 不嫁。其家逼之,乃投水而死。仲卿聞之,亦自縊于庭樹。時人傷之,為詩 云爾。
這段小序很是重要。它不但告訴我們故事的梗概,發(fā)生的年代、地點,主角的姓名、身份,并且也記錄了這首詩的來源,說明是仲卿夫婦死后,當(dāng)時人為了哀悼他們而作的。歷來文人都依據(jù)這個說法,肯定《孔雀東南飛》是建安時代的作品。只有宋朝劉克莊的《后村詩話》指為六朝人所作,但他沒有舉出任何具體的理由來。
(二)
中國詩有六義:風(fēng)、雅、頌、賦、比、興,代代相因,歷來談詩都以此為根據(jù)?!犊兹笘|南飛》起句云:“孔雀東南飛,五里一徘徊?!边@就叫“興”。意思是看到相似的事物,引起感慨,從這點入手,來歌唱自己所要歌唱的對象。古人用雙鳥起興以喻夫婦的詩歌很多,只是這兩句涉及孔雀的含義過于簡單,遂使許多人覺得似乎與本文無關(guān),不大容易解釋。
《玉臺新詠》里還有一首《雙白鵠》,其詞如下:
飛來雙白鵠,乃從西北來,十十將五五,羅列行不齊。忽然卒疲病,不能飛相隨。五里一反顧,六里一徘徊。“吾欲銜汝去,口噤不能開;吾欲負汝去,羽毛日摧頹。”“樂哉新相知,憂來生別離!峙顧群侶,淚落縱橫垂。”今日樂相樂,延年萬歲期。
詩里說的是一對雙飛的白鶴,雌的突然得病,不能繼續(xù)前飛,雄的想銜它,口噤不開,想背它,羽毛日摧,所以只好“五里一反顧,六里一徘徊”,戀戀的不忍獨去。這首詩收在《樂府詩集》里,題作《艷歌何嘗行》,詞句略有出入。曹丕取其大意,作為新樂府《臨高臺》里的最后一段,但“白鵠”卻已經(jīng)改作“黃鵠”。古詩里提到這個故事的很多,例如吳邁遠《飛來雙白鵠》的“可憐雙白鵠,雙雙絕塵氛”。《襄陽樂》的“黃鵠參天飛,中道郁徘徊”, 就都是的。孔雀雙飛的含義正復(fù)相似。詩里的“東南飛”與“西北來”、“五里一徘徊”與“六里一徘徊”,說明借以起興的對象并沒有多大差別,只是所用的鳥名不同而已。
《孔雀東南飛》的作者為什么要用這個起興呢?我們從焦仲卿本事里可以得到解答。漢獻帝建安中葉,廬江府小吏焦仲卿,和他的妻子劉蘭芝感情很好。蘭芝是一個美麗聰敏的女子,從小學(xué)習(xí)女紅,既懂詩書,又善吹彈。嫁到焦家以后,仲卿出門作吏,她在家天天織布,三天織成五匹??墒侵偾涞哪赣H十分頑固,門閥觀念很重,故意嫌她工作慢,說她自作主張,沒有禮節(jié),要仲卿休掉她,另謀婚娶。仲卿苦苦哀求,他的母親便拍桌打凳,厲聲斥罵。當(dāng)時仲卿正急于返任,勸妻子暫回娘家,再圖后會。蘭芝知道事情已無法挽回,留下繡花短襖、紅羅復(fù)斗帳和一些梳妝用具,別了婆婆和小姑,在丈夫出門后不久,也登車回寧。仲卿在大道口等著她,下馬向妻子告別,自誓決不相負。蘭芝以磐石和蒲葦作比喻,說他們的愛情要像磐石一樣堅,蒲葦一樣韌!夫妻倆就這樣依依不舍的分別了。
古時女子回寧,一定要由娘家派人相接,倘使不迎而回,這就是已被驅(qū)逐、不再要了的意思。蘭芝回到家里,雖然得到母親的諒解,但她的哥哥性情暴躁,大不為然。過了十幾天,回家的消息傳開了,縣令派人為他的第三個兒子來做媒,蘭芝通過母親的口婉言拒絕了。幾天以后,太守又遣丞為其第五個兒子說婚,母親還想推卻,她的哥哥貪圖榮華,便對蘭芝發(fā)話道:“真是不識抬舉!現(xiàn)在這個比過去那個地位高得多,應(yīng)該說求之不得,你不嫁,往后的日子怎么辦?”蘭芝沒有父親,回家后依靠哥哥度日,一聽這話,便在口頭上應(yīng)允。媒人回去后,太守擇日迎娶,劉家也逼著蘭芝準備嫁妝。
仲卿得知這個變故,趕回來看蘭芝,當(dāng)時蘭芝做完一天嫁衣,抑不住心頭哀怨,獨自到門外啼哭。她一聽見熟悉的馬叫聲,便迎上前去相見。仲卿對蘭芝說:“我特地來向你道喜,從今后你高升富貴,我獨向黃泉。磐石千年猶堅,想不到蒲葦只是一時之韌!”蘭芝叫仲卿不要說這種話,同是受壓迫的人,事實將證明彼此的命運是一致的。仲卿回到家里,他的母親雖百般勸說,他還是坐在空房中嘆息,打定了以身殉情的主意。
嫁期到了,蘭芝等到黃昏人靜之后,投入清池自盡。仲卿聽到這個消息,在庭樹下徘徊了一些時候,也吊死在靠東南的樹枝上。兩家便把他們合葬在華山的旁邊。墓地上雜植松、柏、梧桐,枝葉交叉,夜夜有兩只飛鳥在密葉叢里鳴叫,這就是他們精靈所化的“鴛鴦”鳥。
作者由孔雀而想起焦仲卿夫婦,從焦仲卿夫婦又回到雙雙鳴叫的“鴛鴦”鳥,人禽之辨,在這種場合并不十分嚴格。中國人民對自己熱愛的故事往往喜歡加上一些想象,他們向往于自由幸福的生活,抱著崇敬的心情贊揚了為獲致這種生活而作的種種努力,“鴛鴦”鳥便是他們壓倒封建勢力的樂觀主義的結(jié)論。在他們的心眼里,生和死從來就不是一個可怕的界限,死,并不意味失敗,它標志著最初的犧牲和最后的勝利。
(三)
《孔雀東南飛》出現(xiàn)于一千七百年前,直到被收入《玉臺新詠》為止,可能經(jīng)過這一時期文人的刪改和修潤,但是,作為一篇故事詩,它還相當(dāng)豐厚地保留著民間文學(xué)優(yōu)良的特征。這不是說,它所歌詠的故事完全來源于民間,而是因為,作者通過平易近人的文學(xué)語言,采取白描的手法,根據(jù)人民群眾的理解和判斷,以明確的思想立場對待自己提出的問題,表現(xiàn)了深刻的人民性與現(xiàn)實主義的精神。
這種思想立場之所以顯得非常突出,首先是由于對封建門閥制度表示反抗的主題思想的正確和鮮明。
作者通過焦仲卿劉蘭芝夫婦的婚變,深刻而又細致地描寫了蘭芝和焦母之間的矛盾,描寫了蘭芝和她哥哥之間的矛盾,從而揭示出封建禮教和門閥觀念壓迫下一個普通女子的地位,進一步對宗法社會傳統(tǒng)倫理展開了有力的攻擊。在詩篇里,焦母和劉兄是雙方家庭的統(tǒng)治者,掌握著整個家庭的經(jīng)濟權(quán),她和他都是封建制度的物質(zhì)力量與精神力量的不同的化身,是作者憎惡并且攻擊的傳統(tǒng)倫理觀念的不同的化身。
焦母是整個悲劇的直接制造者。她不喜歡蘭芝,因為蘭芝不能滿足她專橫的統(tǒng)治欲:“此婦無禮節(jié),舉動自專由。”因為蘭芝出身微薄,不足以和她的門閥匹對:“汝是大家子,……貴賤情何薄?”她時時流露出由宗法社會獨夫政治培育而成的那種橫蠻褊狹的面目,她的無理取鬧更具體地表現(xiàn) 在不顧是非:“三日斷五匹,大人故嫌遲?!北憩F(xiàn)在有己無人:“吾意久懷忿,汝豈得自由!”表現(xiàn)在惱羞成怒后的一意孤行:“小子無所畏,何敢助婦語!吾已失恩義,會不相從許!”她又時刻不忘地賣弄自己的世家地位,一再提起“東家有賢女,阿母為汝求”,表示像她那樣人家娶個媳婦就像買頭牲口一樣容易。作者以神化了的白描手法,不事華飾地加以勾勒,畫出了這個一舉一動、一言一語都符合于自己身份的惡姑的形象。
針對焦母指責(zé)蘭芝的“無禮節(jié)”、“自專由”,以及后者自述的出生“野里”,詩篇通過對具體行動的描寫,渲染了蘭芝的聰敏、能干、美麗、善良、愛勞動、進退有節(jié)等等美好的品德,給予這個普通女子以最高的歌頌,使所有加于蘭芝的責(zé)備在讀者的眼前落了空,從而襯托焦母的頑固、專斷和虛偽。同時,作者又以生動的對話,刻畫了蘭芝和仲卿之間堅貞不渝的愛情,說明悲劇的關(guān)鍵究竟在哪里,從而坐實了通過焦母所釀成的封建禮教和門閥制度的吃人的罪惡。
劉兄,作為傳統(tǒng)倫理觀念的又一化身,由于等級身份的不同,他和焦母是有區(qū)別的。他是一個熱衷富貴、時刻希望往上爬的自私自利的人物。蘭芝和她哥哥之間的矛盾,還包含著封建宗法制度下另一個社會問題──女子的經(jīng)濟地位問題。蘭芝和仲卿分別的時候說:“我有親父兄,性行暴如雷,恐不任我意,逆以煎我懷。”“父兄”在這里是偏義復(fù)詞,蘭芝實際上有兄無父,她回家后依靠哥哥度日。縣令遣媒被拒絕了,太守又差人說婚,這位哥哥便顯出了庸俗的攀高迎上的心理,他說:“作計何不量!先嫁得府吏,后嫁得郎君,否泰如天地,足以榮汝身。不嫁義郎體,其往欲何云?”蘭芝便口頭上應(yīng)允。明朝陸時雍在《詩境總論》里對這點大肆攻擊,認為蘭芝既然誓死不嫁,為什么對她哥哥不據(jù)理力爭?這位陸先生不知道蘭芝和她哥哥之間的矛盾,主要是因為前者沒有獨立的經(jīng)濟地位,只能依靠哥哥生活,“不嫁義郎體,其往欲何云?”他問到往后的日子怎么辦,明明帶著逐客的口吻,這是很傷了蘭芝的心的。所以她才“仰頭”回答:“謝家事夫婿,中道還兄門,處分適兄意,那得自任專?”聽任擺布,正是痛心無地的表示。蘭芝有能力自謀生活,然而社會剝奪了她的經(jīng)濟地位,使她失去獨立生存的可能。在夫家是棄婦,在娘家是寄生蟲,她被安放在這樣的位置上,終于不得不以生命來實踐自己的誓言。明知無益,即便不爭,而不爭正是最高的爭。她對封建宗法制度所加于她身上的命運提出最后的抗議。
門閥制度并不是一個孤立的問題,它是當(dāng)時階級矛盾日益尖銳化的結(jié)果?!犊兹笘|南飛》的主題思想之所以如此鮮明,還因為詩篇通過焦仲卿劉蘭芝夫婦的婚姻問題,進一步啟示了由門閥制度而體現(xiàn)出來的當(dāng)時社會的更為廣泛、更為深刻的矛盾。
矛盾的突出還由于作者同時又使它體現(xiàn)在人物的性格上。
因為是敘事詩,不但有人物,《孔雀東南飛》的作者還以白描的手法極其生動地刻畫了人物的性格。從現(xiàn)有的內(nèi)容看來,這首長詩在它出世以后似乎經(jīng)過一個時期的傳唱,人物的性格正是在傳唱過程中逐漸地豐富起來的,因而每一個人物身上都滲透著勞動人民的感情。這種感情不僅表現(xiàn)為愛憎分明,而且顯示了銖式稱。作者否定了一切應(yīng)該否定的東西,也肯定了一切應(yīng)該肯定的東西,然而無論是否定或者肯定,都不是遵循一個簡單的公式,而是通過復(fù)雜的和具體的描寫,暗示人物的社會地位和個性特點,給予他(她)們以恰如其分的評價。從作者所把握的生活深度而論,不能不說,這是現(xiàn)實主義藝術(shù)創(chuàng)造在我國古典文學(xué)中一個杰出的范例。
試以焦仲卿劉蘭芝兩人為例。仲卿出身于官宦人家,自己又在太守府里作吏,雖然職階卑微,但在嚴格的門閥社會里已經(jīng)具有被“品”的資格,所以他母親說:“汝是大家子,仕宦于臺閣”,將來還要憑借靠山飛黃騰達。很顯然,他是籠子里長大的金絲鳥,養(yǎng)成了拘謹懦弱的個性,一個比較善良的白面書生。作者基本上肯定他的斗爭,但描寫時卻又緊緊地扣住了他的特點──人物經(jīng)歷和性格上的特點。仲卿是深愛妻子的,當(dāng)他知道母親要驅(qū)逐蘭芝的時候,先是婉“啟”,繼是“跪告”,等到母親“捶床便大怒”,他就“默無聲”的退了出來,回到自己房里,對著蘭芝“哽咽不能語”,說什么“我自不驅(qū)卿,逼迫有阿母”。一面勸蘭芝低聲下氣,暫回娘家,約定將來再去接她,但他其實只有一點幻想的期待,并無什么實際的辦法。蘭芝被逼將嫁,他聲言要獨個兒自殺,甚至還把這個計劃去告訴自己的母親;蘭芝死后,以他愛蘭芝之深,終于以身殉情,作者寫他在“庭樹下”“徘徊”了一陣,然后上吊,活活地畫出了這個怯弱書生的面貌。
蘭芝便和他不同。盡管詩篇以古典作品特別是民間文學(xué)里慣用的夸張筆法,描寫了她的知詩識禮,描寫了她的妝奩和打扮,但在門閥社會里,“生小出野里”就說明她的家世還不入“九品中正”之眼。她是一個在小康人家成長起來的有主見的女子,美麗、聰敏、能干,雖然作者也極力寫她的善良和溫順,但在善良和溫順中別有一種掩蓋不住的具有反抗意味的剛性──人民想象中的被壓迫者自覺意識的一種原始形態(tài)。這種剛性不一定要從焦母所說的“此婦無禮節(jié),舉動自專由”上去理解,而是更廣泛地散布在蘭芝的全部行動細節(jié)里。當(dāng)她明白了焦母的意圖以后,不等對方開口,便自請:“妾不堪驅(qū)使,徒留無所施。便可白公姥,及時相遣歸。”仲卿對著她泣不成聲,一籌莫展,她便說:“勿復(fù)重紛紜!”勸她暫回娘家,再圖后會,她便說:“何言復(fù)來還?”她看清問題,明白自己的處境,表現(xiàn)了一個普通人的人格尊嚴。不過作者也不是簡單地片面地處理這一點。蘭芝了解仲卿的性格,然而她愛仲卿,也知道仲卿愛她。兒女深情使她對冷酷的現(xiàn)實仍然不得不抱著一點幻想,仲卿和她告別,她這樣叮嚀:“君既若見錄,不久望君來?!边@是在具體條件下必然會產(chǎn)生的她的惟一的希望??h令差人做媒,她這樣婉拒:“自可斷來信,徐徐更謂之?!弊詈笏绺缯f出了“不嫁義郎體,其往欲何云?”剛性又立刻占據(jù)了蘭芝的靈魂,被壓迫者凜然不可犯的尊嚴在她心底升華,她決定以生命來表示最后的抗議,所以很快就應(yīng)允了。
離開焦家的時候,拜母別姑,她的態(tài)度是十分從容的;再嫁期定的時候,裁衣作裳,她的態(tài)度是十分從容的;乃至最后“攬裙脫絲履,舉身赴清池”,也不表示一點遲疑和猶豫。她從來沒有向環(huán)境低頭。很難考證有多少人在傳唱過程中豐富了劉蘭芝的性格,然而這的確是被壓迫者光輝人格在當(dāng)時歷史條件下最美的表現(xiàn)。環(huán)境的殘酷和轉(zhuǎn)變提高了人物的精神。作者以樸素的描寫,將細節(jié)一絲一縷地扣入行動,使作品在真實的基礎(chǔ)上產(chǎn)生了追魂攝魄的感染力──詩的感染力。
作為古代民間文學(xué)偉大的詩篇之一,《孔雀東南飛》以現(xiàn)實主義的表現(xiàn)方法,不僅暴露了封建門閥統(tǒng)治的罪惡,而且遠為深廣地紀錄了一千七百年前人民的真實的感情。──它是藝苑的奇葩,也是歷史的鏡子。
(選自《唐弢文集》,社會科學(xué)文獻出版社1995年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