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舟微月對楓林,分付鳴箏與客心。
嶺色千重萬重雨,斷弦收與淚痕深。
流人:流落江湖的樂人。
水調(diào)子:即水調(diào)歌,屬樂府商調(diào)曲。
分付:分別付與。
嶺:大庾嶺,在今湖南、廣東交界處。
月下一葉孤舟獨對楓林,吩咐彈奏鳴箏以排遣客情。
山嶺籠罩著萬千重雨霧,斷弦好像要將山雨收作淚痕。
這首詩具體創(chuàng)作年份未知。大約是王昌齡晚年遭貶赴龍標貶所(今湖南黔陽)途中,偶聽箏樂引起思緒所作。
王昌齡(698-756),字少伯,京兆長安人,一說山西太原人。詩擅長七絕,能以精煉的語言表現(xiàn)豐富的情致,意味渾厚深長。后人譽為“七絕圣手”。其邊塞詩很著名,有“詩家夫子王江寧”之譽。登開元十五年進士第,補秘書郎。二十二年,中宏詞科,調(diào)汜水尉,遷江寧丞。晚節(jié)不護細行,貶龍標尉卒。昌齡詩緒密而思清,與高適、王之渙齊名,時謂王江寧。集六卷,今編詩四卷。有《王昌齡集》。
首句寫景,并列三個意象(孤舟、微月、楓林)。我國古典詩歌中,本有借月光寫客愁的傳統(tǒng)。而江上見月,月光與水光交輝,更易牽惹客子的愁情。而“孤舟微月”也是寫的這種意境,“愁”字未明點,是見于言外的。“楓林”暗示了秋天,也與客愁有關(guān)。這種闊葉樹生在江邊,遇風發(fā)出一片肅殺之聲,真叫人感到“青楓浦上不勝愁”?!肮轮畚⒃聦髁帧保星锝韥砣N景物,就構(gòu)成極凄清的意境,上面的描寫為箏曲的演奏安排下一個典型的環(huán)境。此情此境,只有音樂能排遣異鄉(xiāng)異客的愁懷了。彈箏者于此也就暗中登場。“分付”同“與”字照應,意味著奏出的箏曲與遷客心境相印?!八{(diào)子”本來哀切,此時又融人流落江湖的樂人的主觀感情,肯定會引起“同是天涯淪落人”的遷謫者內(nèi)心的共鳴。這里的“分付”和“與”,下字皆靈活,它們既含演奏彈拔之意,其意味又決非演奏彈撥一類實在的詞語所能傳達于萬一的。它們的作用,已將景色、箏樂與聽者心境緊緊鉤連,使之融成一境?!胺指丁彪p聲,“鳴箏”疊韻,使詩句鏗鏘上口,富于樂感。詩句之妙,所謂“解不出”,乃是說它可意會而難言傳,不象實在的詞語那樣易得確解。
次句剛寫入箏曲,三句卻提到“嶺色”,似乎又轉(zhuǎn)到景上。其實,這里與首句寫景性質(zhì)不同,可說仍是寫“鳴箏”的繼續(xù)。也許晚間真的飛了一陣雨,使嶺色處于有無之中。也許只不過是“微月”如水的清光造成的幻景,層層山嶺好象迷蒙在霧雨之中。無論是哪種境況,對遷客的情感都有陪襯烘托的作用。此外,更大的可能是奇妙的音樂造成了這樣一種“石破天驚逗秋雨”的感覺?!案芍厝f重雨”不僅寫嶺色,也兼形箏聲;不僅是視覺形象,也是音樂形象?!案芍亍薄ⅰ叭f重”的復疊,給人以樂音繁促的暗示,對彈箏“流人”的復雜心緒也是一種暗示。在寫“鳴箏”之后,這樣將“嶺色”與“千重萬重雨”并置一句中,省去任何敘寫、關(guān)聯(lián)詞語,造成詩句多義性,含蘊豐富,打通了視聽感黨,令人低回不已。
彈到激越處,箏弦突然斷了。但聽者情緒激動,不能自已,這里不說淚下之多,而換言“淚痕深”,造語形象新鮮。“收與”、“分付與”用字同妙,它使三句的“雨”與此句的“淚”搭成譬喻關(guān)系。似言聽箏者的淚乃是箏弦收集嶺上之雨化成,無怪乎其多了。這想象新穎獨特,發(fā)人妙思。
宋代洪邁《萬首唐人絕句選評》:深沉悲痛,覺《琵琶行》為煩。此等真當字字嘔心。
明代陸時雍《唐詩鏡》:后二語倒裝,故格高句老?!胺指丁弊?、“與”字、“收”字俱妙。
明代譚元春:光景靜妙。(《《唐詩歸》》)
明代鐘惺:“分付”字、“與”字說出鳴箏之情,卻解不出。(《《唐詩歸》》)
清代王士禎《唐賢三昧集箋注》:“與”字復出,不免為瑕瑾。
近代學者、詩人俞陛云《詩境淺說續(xù)編》:后二句謂斷腸人之深悲,不啻將千萬重之雨,一一收與淚痕。后主詞云:“問君能有幾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?!苯砍?,淚痕收雨,皆以透紙之力寫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