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鷓鴣天·送人》是宋代詞人辛棄疾的詞作。此詞上闋述離別之情,飽含惜別之意;下闋為臨別贈言,由離情別恨引出世路艱難之嘆。全詞運用景物烘托、比擬和對照等手法,生動地寫出了依依惜別的深情,并抒發(fā)了對社會人生的深沉感慨,思路開闊,托意深刻。
鷓鴣天⑴·送人
唱徹陽關(guān)淚未干⑵,功名馀事且加餐⑶。浮天水送無窮樹⑷,帶雨云埋一半山。
今古恨,幾千般⑸,只應(yīng)離合是悲歡⑹?江頭未是風(fēng)波惡⑺,別有人間行路難⑻。
⑴鷓鴣天:詞牌名。雙調(diào)五十五字,上、下片各三平韻。
⑵唱徹陽關(guān):唱完送別的歌曲。徹,完。陽關(guān),即琴歌《陽關(guān)三疊》。唐王維《送元二使安西》:“渭城朝雨浥輕塵,客舍青青柳色新。勸君更盡一杯酒,西出陽關(guān)無故人。”后入樂府,名《渭城曲》,別名《陽關(guān)曲》,為送別之曲。
⑶馀:多余。加餐:多吃飯。《后漢書·桓榮傳》:“愿君慎疾加餐,重愛玉體。”
⑷無窮:無盡,無邊。
⑸今古:古往今來。般:種。
⑹只應(yīng):只以為,此處意為“豈只”。一作“只今”。
⑺未是:還不是。
⑻別有:另有,更有。行路難:原為樂府《雜曲歌辭》調(diào)名,抒寫世路艱難和離別悲傷。南朝宋鮑照有《擬行路難》十九首。這里借指仕途的艱難風(fēng)險。
送別的曲子已經(jīng)唱完而淚水卻未干,功名并不重要而應(yīng)努力加餐。水天相連好像將兩岸樹木送向無窮的遠(yuǎn)方,烏云挾帶著雨水把重重的高山遮去一半。
古往今來使人憤恨的事情,何止千件萬般,難道只有離別使人悲傷,聚會才使人歡顏?江上風(fēng)高浪急,未必就最有險惡,只有人生道路才更為艱難。
這首詞是辛棄疾江上送別友人之作,作于宋孝宗淳熙五年(1178)春作者自豫章赴行在臨安途中。這時候,他在仕途上已是經(jīng)過不少挫折,因作此詞抒發(fā)感慨。
辛棄疾(1140-1207),南宋詞人。字幼安,號稼軒,歷城(今山東濟(jì)南)人。二十一歲參加抗金義軍,曾任耿京軍的掌書記,不久投歸南宋。歷任江陰簽判,建康通判,江西提點刑獄,湖南、湖北轉(zhuǎn)運使,湖南、江西安撫使等職。四十二歲遭讒落職,退居江西信州,長達(dá)二十年之久,其間一度起為福建提點刑獄、福建安撫使。六十四歲再起為浙東安撫使、鎮(zhèn)江知府,不久罷歸。一生力主抗金北伐,并提出有關(guān)方略,均未被采納。其詞熱情洋溢、慷慨激昂,富有愛國感情。有《稼軒長短句》以及今人輯本《辛稼軒詩文鈔存》。詞存六百二十九首。
此詞開篇即述離情。起二句:“唱徹《陽關(guān)》淚未干,功名馀事且加餐?!鄙暇溲运蛣e?!蛾栮P(guān)三疊》是唐人送別歌曲,加上“唱徹”“淚未干”五字,更覺無限傷感。從作者的性格看,送別絕不會帶給他這樣的傷感。他平日對仕途、世事的感慨一直,郁積胸中,恰巧,遇上送別之事的觸動,便一涌而發(fā),故有此情狀。下句忽然宕開說到“功名”之事,便覺來路分明。作者和陸游一樣,都重視為國家的恢復(fù)事業(yè)建立功名的。他的《水龍吟·甲辰歲壽韓南澗尚書》詞說:“算平戎萬里,功名本是,真儒事,公知否?!闭J(rèn)為建立功名是分內(nèi)的事;《水調(diào)歌頭·落日古城角》詞說:“功名事,身未老,幾時休?詩書萬卷,致身須到古伊周?!闭J(rèn)為對功名應(yīng)該執(zhí)著追求,并且要有遠(yuǎn)大的目標(biāo)。這首詞中卻把功名看成身外“馀事”,乃是不滿朝廷對金屈膝求和,自己的報國壯志難酬,而被迫退隱、消極的憤激之辭:“且加餐?!边@里運用《古詩十九首》“棄捐勿復(fù)道,努力加餐飯”之句,也是憤激之語?!案√焖蜔o窮樹,帶雨云埋一半山”寫送別時翹首遙望之景,景顯得生動,用筆也很渾厚,而且天邊的流水遠(yuǎn)送無窮的樹色,和設(shè)想行人別后的行程有關(guān);雨中陰云埋掉一半青山,和聯(lián)想正人君子被奸邪小人遮蔽、壓制有關(guān)。景句關(guān)聯(lián)詞中的兩種不同的思想感情,不但聯(lián)系緊密,而且含蓄不露,富有余韻。
換頭三句:“今古恨,幾千般,只應(yīng)離合是悲歡?”這里的“離合”和“悲歡”是偏義復(fù)詞。由于題目“送人”與下闋頭句“今古恨”,的情景的規(guī)定,所以“離合”,就只取“離”字義,“悲歡”就只取“悲”字義。上闋寫送別,下闋抒情本應(yīng)該是以“別恨”為主調(diào)的,但是作者筆鋒拗轉(zhuǎn),說今古恨事有幾千般,豈只離別一事才是堪悲的?用反問語氣,比正面的判斷語氣更含激情。作詞送人而居然說離別并不是唯一可悲可恨的事,顯示出詞的思想感情將有進(jìn)一步的開拓。緊接著下文便又似呼喊又似吞咽地道出他的心聲:“江頭未是風(fēng)波惡,別有人間行路難。”行人踏上旅途,“江湖多風(fēng)波,舟楫恐失墜”(杜甫《夢李白》),但作者認(rèn)為此去的遭遇比它更險惡。那是存在于人們心中、存在于人事斗爭上的無形的“風(fēng)波”;它使人畏,使人恨,有甚于一般的離別之恨和行旅之悲?!蚌奶拎朽惺?,人言道路古來難;長恨人心不如水,等閑平地起波瀾?!保▌⒂礤a《竹枝詞》)其中的滋味,古人已先言之。作者在此并非簡單地借用前人的詩意,而有他切身的體會。他一生志在恢復(fù)事業(yè),做官時喜歡籌款練兵,并且執(zhí)法嚴(yán)厲,多得罪投降派,和豪強(qiáng)富家,所以幾次被劾去官。如在湖南安撫使任內(nèi),籌建“飛虎軍”,后來在兩浙西路提點刑獄公事任內(nèi),即因此事實被劾為“奸貪兇暴”“厲害田里”而被罷官。這正是人事上的“風(fēng)波惡”的明顯例證。作者寫出詞的最后兩句,包含了更多的傷心經(jīng)歷,展示了更廣闊、更令人驚心動魄的藝術(shù)境界,情已淋漓,語仍含蓄。李白《行路難》的“欲渡黃河冰塞川,將登太行雪滿山”,同此悲憤;白居易《太行路》的“行路難,不在水,不在山,只在人情反覆間”,正可說明悲憤的原因和實質(zhì)。
這首小令,篇幅雖短,但是包含了廣闊深厚的思想感情,它的筆調(diào)深渾含蓄,舉重若輕,不見用之跡而力透紙背,顯示辛詞的大家氣度。
浙江省圖書館原監(jiān)督俞陛云《唐五代兩宋詞選釋》:此闋寫景而兼感懷,江樹盡隨天遠(yuǎn),好山則半被云埋,人生欲望,安有滿足之時。況世途艱險,過于太行、孟門,江間波浪,未極其險也。